《桃花扇》 第2章 免费试读

我曾有一个喜欢的人的。

大漠的孤烟弥散旷野，有个看不清面容的公子把手中折扇递给什么人，嗓音温温柔柔裹着笑：「桃之夭夭，灼灼其华。桃花扇，当赠予桃花面。」

可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他是谁。自从千里迢迢嫁入东宫，我的记忆便越来越差。于是我时常问子衿：「你晓得洛阳城中谁最会画面扇吗？」

一旁为我斟茶的子衿手忍不住抖了抖，还没等我反应过来，茶杯便已落地，带起了一声碎响。她像是回答了，却又是答非所问：「娘娘健忘，平阳郡主的画技乃是一流。」

我家中嫡姐，平阳郡主姜嫣，堪称是我的一段噩梦。

我父亲是大周唯一的异姓大将军王，纵横三朝，权倾天下。姜家的嫡女生来便是准太子妃，未来的皇后。

而我不过是嫡母房中一介名不经传的洗脚婢所出，生来被家族视为不耻。尚在襁褓中，便被送往漠北避嫌。

都快记不清是怎么从漠北来到洛阳的，那时我正抱着哥哥失去了温度的身体哭，随后一群命妇硬生生把我塞进了花车。她们讥讽的话语至今还在我耳边萦绕：「什么天生凤命，会落在这等脏丫头身上。真是可惜了姜家，栽培大姑娘十几年的心血。」

大周历代崇尚迷信。只因钦天监突如其来的一句话，说我才是本朝的天定凤命，我便稀里糊涂地被迎回了洛阳城，嫁给了沈承昭，成为了太子妃。

我那名义上的夫君永远板着脸，只有对着紫宸殿内那幅画像时，神情才会温柔一点。对了，他每次被我气跑，就会去画像前发呆。用脚指头想想就知道，画中人定是姜嫣。

画卷上的姑娘一袭红衣，黑发如瀑，正抬手轻折桃花。

人是漂亮的人儿，就是姿态有几分调皮。可姜嫣向来端庄自持。

沈承昭思念姜嫣的时候至少还能跑去紫宸殿发呆，而我却再也找不到那个送我桃花扇的公子了。

我也曾擅自动用过人手寻遍九州四海，可惜皆无疾而终。

在东宫只有子衿愿意多和我说几句话，她是打小就在沈承昭身边伺候的大宫女。问我那个公子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，说不定她也能帮上忙。

我凭借零碎的记忆，描绘出了一个轮廓。比如公子最爱吃酸橘子，最怕的动物是猫，因为曾被野生的狸奴啃过屁股……子衿却忽地打断了我：「娘娘，您是在说太子殿下吗？」

她若有所思：「奴婢记得很清楚，确实是有段时间，殿下忽然爱上了吃酸橘子。只不过后来又不爱吃了。」

我的心跳陡然一滞，噗嗤笑了：「怎么可能？」

我喜欢的那个人，绝不可能是沈承昭。

除了哥哥，那个人便是世界上待我最好的人。

他不会整日整夜地把我关在寝殿里，不给我吃食，逼我背女德女戒。

他不会舍得动不动就让我罚跪，直到我的膝盖至今都是淤青。

他也不会为了另一个姑娘，冷我厌我，将我贬低得一无是处，成为整个洛阳城的笑柄。

前几日，沈承昭发现了我身上一直藏着桃花扇，当场便冲我甩脸色，说这把画扇是不详之物，他看到就觉得心烦，并勒令让我和画扇自己选一个消失。

这天沈承昭又来发神经了，我不过是捧着画扇出神，他一言不发突然出现，怒气冲冲地将我的扇子撕了个稀碎。

紧接着我的下颚便被一只大手用力捏住：「姜桃，你现在的胆子是愈发大了，敢在孤的眼皮子底下睹物思人。」

沈承昭是东宫的主人，我每天在做什么、想什么，他总有办法知道，自然早就听说了我的过往。

眼看着扇子裂了，我顿时心如刀割，想腾出力气去偷偷捡起来，沈承昭却不放过我这一举措，反手拎起我的手腕，冷笑道：「怎么不说话？你不是最爱和孤唱反调吗，今天这是哑了？」

公子唯一留给我的桃花扇被沈承昭毁了，我郁闷不已，再没有心思和他争吵，在一边止不住地眼泪。

沈承昭见了却反而愣住了，捏在我手腕上的力道猛地松开，他不可置信地望着我，眸底尽是讥讽：「你，你从来没有为了孤这么伤心过，现在却为了区区一个面扇……」

我突然抬起头，狠狠剜了他一眼：「为了你？伤心？你是什么东西，也配吗。」

果然，沈承昭总是能被我不出几句话就气得不行。我也不明白这在外既能说会道又呼风唤雨的人，为何一在我面前就成了结巴。可能如他经常说的，我天生命里就克他。

他惨白着脸放开了我。

我一心只想着去把桃花扇的残片捡起来，他却在我的注视下抢先一步拾起，然后随手丢进湖中。

他很是得意：「想要吗？有本事就自己下去捞。」

我毫不犹豫地扑进了水中。

正值寒冬腊月，湖水四处冰结。画扇的残骸就零落不堪地漂浮在冰面上，一点一点被打湿浸透，直至沉入水底。

沈承昭身姿优雅，立在岸边的回廊中，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扑腾，过了没多久又便发话了，果然每次他来找我就是有关姜嫣的事。

他在那悠悠地说，隐国公已然过世半载，姜嫣一个人过得孤寂，他于心不忍，要将其接入东宫「委屈」当个良娣。

这份懿旨，还是他在圣上面前跪了三天三夜求来的。他真的超爱。

「不过你也别太得意了，我迟早会废了你的。你看看你，哪有半点太子妃的样子……」

我却充耳不闻。

湖水冰冷刺骨，我的下肢被冻得失去了知觉，千辛万苦才捡到一片残缺的扇面，栩栩如生的桃花图案被水浸泡后更显殷红。

我的脑海中仿佛浮现了谁的名字，应该是那位送我桃花扇的公子的名字。他偷偷告诉我，只告诉我一人，说他其实叫阿铮。漠北的落日长河边，我执扇起舞，公子便兴奋地跑过来抱住我打转。我好想回到那一刻。

兴许是我的身影慢慢地沉入了湖中失去了挣扎的痕迹。岸边，沈承昭的声音突然有点发抖：「姜桃！姜桃……？你为什么还不上来，我要娶郡主了，你不生气吗？你是不是疯了？」

我为何要生气。

我应该恭喜他的，恭喜他和最心爱姑娘终于有情人成眷属。